然而我们的主角却即使没有表,也还是极愉快极满足的心情。这样的出乎意外的收获,才是真正的上天之赐。这实在是毫无抗议之处的:不但是几十个死魂灵,还加上几打逃走的,一共竟有二百枚!当他临近普柳什金的村庄时,自然已经有一种预感,觉得这地方可以赚一点东西,但这样的好买卖,他却没有计算到。一路上他都出奇地快活,吹口笛,唱歌,还把拳头靠着嘴巴,吹了起来,像是吹喇叭。后来他竟出声地唱着曲子了,很特别,很稀奇,连谢利凡也诧异地侧着耳朵听,摇摇头,说道:“瞧吧,我的老爷多么会唱啊!”
当他们驶近市街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光和暗完全交错起来,连一切物事也好像融成一片。画有条纹的市门,显着很不定、很不分明的颜色;市上的警兵,仿佛那胡子生得比眉毛还要高,他的鼻子却简直不大见有了。车轮的响声,车身的震动,报告着已经又到了铺石的街路上。街灯还没有点,只从几处人家的窗户里闪出一些光,在街角和横街里,闹着照例的场面。人们听着密谈和私语,这是小市的晚间常常要有的,这地方,有许多兵丁、车夫、工人和特别的人物,是闺秀的一种,肩披红围巾,没有袜,在十字街头穿来穿去,像蝙蝠一般。然而乞乞科夫并不留心她们,一样地也不留心那拿着手杖,大概是从市外散步回来的瘦长的官吏。时时有些叫喊冲到他的耳朵里,好像是女人的声音,“胡说,你喝醉了。我不许你这么随便!”或者是“又想吵架,你这野人,同到警察署去吧,那我就叫你知道。”一言以蔽之,这些话的功效,就像对于一个从戏院回来,头里印着西班牙的街道,昏黄的月夜,夹琴的美人的富于幻想的二十左右的青年,给洗一个蒸汽浴。极神奇的梦,极古怪的幻想,是纵横交织地在他的脑子里回旋的。他觉得会飞上七重天,也会马上到诗人席勒①那里去做客。现在这晦气的话,像霹雳一样,突然落在他的身边,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地上来了,而且竟还在一家小酒店附近的“干草市场”②上,于是苍老荒凉的忙日月,就重新把他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