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祥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重新发现峡江的。
他从没有在如此高的地方俯瞰峡江。站在兵书宝剑峡顶的丘角山上看去,峡江毫无疑问是由一个亮点引出的一根飘带,先是时隐时现,然后又曲曲弯弯,当它突然从近处的山崖下面钻出来,映照着岸上火焰一样的色彩时,那静无声响的水面已变得雄奇硕壮起来。大巴山那么多的雄关险阻,也没能拦住它,一次次地看着江水从身边溜掉,致使许多山坡像是羞红的。屈祥感觉到峡江其实很累也很辛苦,那些轮船和柏木船如同甲虫一样从天亮不停地爬到天黑,而不顾它是否心甘情愿。
峡江甚至还有些精瘦的样子。
精瘦的峡江对什么都不在意。横贯腊月和来年正月的一场大雪,将两岸的万物深埋起来。这是一夜之间的事,头天下午那些用红叶子招摇的青冈木还在为自己的艳丽而舒心,一暗一明之际,高大的乔木就装扮成一群白衣白发的老人,寒风一来便战栗不止。峡江除了将莽莽雪原切成两半,什么表示也没有。雪原与雪原的断裂处,像是由一个淘气的小孩,用手指胡乱划开的。太阳一照,小孩指痕一样的峡江,就成了雪白以外唯一的光源。
能看清峡江命运的,更多是黄昏或黎明时,与之相伴的黑暗。这样的时刻,峡江已跌入深渊。漫无边际的幽暗,使那些耸立两岸的绝岭断壁得以蹒跚而动,在令人窒息的暮霭协助下,用沉重而漆黑的夜色进行合击与扼杀。可无论怎样,峡江总是朝向远处,睁大明亮的眼睛。它能够一直望到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