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人生无常,苦有常,做人是最罪过的,活着就是受罪。”以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一天我知道了。
我以为父亲从此不会再回来,他有那么多罪,那么多人恨他,谁会饶过他?一定会被枪毙。可是,母亲刚开始烧夜饭的时候,父亲突然被一阵锣鼓声带回来了。听说开完会,公社来的领导都走了,把父亲交给关金,关金押着他在全村敲锣打鼓,游行一圈,最后来到我们家。关金替我父亲解开绳子,一边对我爷爷说:“我告诉你,你儿子现在是真正的日本佬,本来要去县里坐班房的,考虑到他有五个孩子才饶过他,安排在村里服刑。村里服刑,必须接受我管制,我要管制不好,政府就要把他收回去坐117牢。所以,今后他必须听我的,不能乱说话,不能乱跑动,每天早上要给村里打扫卫生,每天晚上要向我请示汇报。”爷爷说:“那他就是‘五类分子’了?”关金说:“是的,今后他就是‘黑五类’。不但是‘黑五类’,还是‘黑五类’里最最黑的那类,‘地富反坏右’里他一下占了两类,又是‘反革命’,又是‘坏分子’,本来笃定要去坐牢,政府看他上有老下有小,宽大他了。”爷爷问:“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关金说:“这你问他,我说还替他害臊,太不是东西了!”爷爷没有马上问,晚上也没有问,因为父亲太累了,又累又饿,吃完夜饭就上楼去睡觉了,一睡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吃夜饭时才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