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赵大姐一家家来通知开座谈会,大家都懒洋洋没有兴致了。俞家好婆讲身体吃不消了,霍阿姨讲外孙没有人照顾,毕师母讲要为儿子工作的事体跑劳动局,封太太倒是一口答应去开会,但赵大姐扳扳手指头,这会如何开得成?就跟派出所的同志讲,公寓房子各家都是独门独户各归各过日子,不大会晓得什么情况的,再说现在不比五、六十年代了,家庭妇女们开会都不起劲。派出所的同志说道:“不开座谈会也不要紧,我们一家家去跑,背靠背或许还摸得到东西。”于是赵大姐就说:“让我们的治保委员陪你们去,他情况熟悉,每家每户都讲得出大概。”五爷叔谦虚地笑道:“跟同志们学习了。”
因为封太太很爽气地答应参加座谈会,派出所的同志分析也许她知道什么情况,便先去找她。德了半天门铃才听到里面有下链条拧保险锁的声响。封太太听到铃响先从窥测镜往外看,一看两顶大盖帽,有点慌,跑进去告诉封先生。封先生正在看金庸的《书剑恩仇录》,身心投入,被搅断了思路面呈不悦,但他涵养功夫很到家,从不大声讲话,他从眼镜片上面看着太太,指示道:“老套头,总归要来了解点情况的,你尽量多听他们讲,大路货回答回答就是了。记牢,那桩事体不要讲,就当你没有看见,忘掉它!”封太太诺诺地应着,再去开门。这工夫五爷叔已经向派出所的同志介绍了封家的概况。封家是人安公寓最老的房客,封先生从前在银行里做事,不高不低也是个科长。封太太大学没毕业就嫁了封先生,不过一口英语讲得蛮像样,大跃进的时候受聘到中学里教过书。封先生在一九六五年因患高血压症提前退休,封太太因为要照顾先生也辞了职,故而“文革”中封家基本上安然无恙。封家夫妇俩都是戏迷,从前常有票友到他家吹拉弹唱。封家有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五爷叔听见门里有响动便不再往下说了。脸殷勤的笑引他们在客厅坐下,从冰箱里拿出一只可口可乐的瓶子,给他们倒了三杯。五爷叔先看那咖啡颜色的饮料只当是可乐,喝了一口才知是冰茶水,心想:都说封家过日子做人武精明,耳闻是虚,眼见为实,果然名不虚传呀。封太太那笑像是刻在脸上不会消失的,她很过意不去地说道:“我们先生血压高,下午总要困中觉的,他是不晓得外头事体的,你们问我好了。”派出所的同志问起他们与楼上谢家是否往来,对谢家人印象如何?封太太答道:“他们搬来没几年,我们脚头懒,从来没上去过,楼梯上碰到总归招呼的。看起来他们老夫妻相敬如宾,小夫妇亲亲热热, 日子蛮称心的,想不到出了这种事。这个女婿实在是个好人,碰到人总是客客气气地招呼, 自他来到谢家,我们公寓里的楼梯就开始清清爽爽了,个把礼拜他就会上上下下扫一下,拖一下,也没人付给他扫街费的。他死得真是冤枉,老天爷怎么这样不长眼,真要报应谢家么宁愿报应那个女的……”封太太突然煞住口,很尴尬地咧咧嘴,用张雪白的餐巾纸德撂眼角。派出所的同志又问前天晚上有没有发觉什么异样的情况?封太太摇摇头:“我们身体都不好,一般九点多钟就上床了。再说那月天真吓人,窗门都关牢了,只听得劈里啪啦落雨的声音,雨点一粒粒像玻璃弹子一样。”派出所的同志问道:“你们一点不晓得有人从楼上掉下去了吗?封太太犹犹疑疑地说道:“晓得的。不要看樊易木人矮矮瘦瘦的,落到地上还蛮有分量,闷闷地唉地一声,房间好像摇了摇。后来又听到五爷叔你喊起来……”这个时候封先生突然从卧室里走出来,盯住封太太关照道:“反映情况一定是实事求是呀、不要犯添油加醋的老毛病。”瓦爷叔忙招呼:“封先生,你也来嘛一块谈谈。”封先生道:“天太热了,我要去淋个浴,你们谈你们谈。”说着他就走进厕所问:封太太又接着说道:“听见五爷叔喊,我是想下去看看的。 又看看天空擦黑,我们门口的路灯又坏了,所以就没有下去。第二天起来才晓得出了人命,偏偏是樊易木。”封太太眼圈红了用餐巾纸德住眼角缩了缩鼻子。派出所的同志听她说没到过现场,便一会儿起身告辞了。封太太客气地将他们送到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