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生命之火前面烘我的双手;
等到火熄时,我就准备离去。
这种态度实在和对死亡表示愤慨同样合理。因此,如果心境可由理智决定,那末使我们欢悦的理由,当和使我们绝望的理由一样多。
《传道书》派是悲痛的;克勒区氏的《近代心情》是凄怆的。他的悲哀,骨子里是因为中古时代的确切无疑的事情,以及较为近代的确切无疑之事一齐崩溃了的缘故。他说:“至于现在这个不快乐的时代,一方面充满着从死的世界上来的幽灵,一方面连自己的世界还未熟悉;它的困境正和青年人的困境相仿:他除了把童年所曾经历的神话作为参考之外,尚未知道在世界上如何自处。”把这种论见来应用在某一部分的智识阶级身上是对的。换言之,有些受过文学教育的人,对近代世界茫无所知,并因青年时惯于把信仰建筑在感情上,所以如今无法摆脱那为科学的世界不能满足的“安全”与“保障”的幼稚欲望。克勒区氏,如大半的文人一样,心中老是有一个念头,认为科学不曾履行它的诺言。当然他不曾告诉我们所谓诺言究竟是什么,但他似乎认定,六十年前象达尔文、赫胥黎辈的人,对于科学固曾期望一些事情而今日并未实现。我想这完全是一种幻象,上了一般作家和教士的当,他们因为不愿人家把他们的专长当作无足重轻,所以张大其辞的助成这幻象。眼前世间有许多的悲观主义者,固是事实。只要在多数人的收入减少的时候,总会有大批悲观主义者出现。不错,克勒区是一个美国人,而美国人的收入是因上次大战而增加的,这似乎与我上面的说话冲突:然而在整个欧罗巴的大陆上,智识阶级的确大大地受了灾难,再加大战使每个人有不安定的感觉。这等社会原因之于时代的心境,其作用之大,远过于以世界的本质作根据的悲观理论。虽然克勒区惋惜不置的信仰,在十三世纪的确被大多数人(除了帝王和意大利少数的贵族〉维护着,可是历史上究竟很少时代象十三世纪那样令人绝望的了。罗杰·培根就说过:“我们这时代的罪恶横流,远过于以往的任何时代;而罪恶与智慧是不两立的。让我们来看看世界上的一切情形罢:我们将发见无法无天的堕落,尤其是在上者……淫欲使整个的宮廷名誉扫地,贪得无厌主宰了一切……在上的是如此,在下的还用说么?瞧那般主教之流,他们怎样的孜孜逐利而忘记了救治灵魂啊!……再看那些教会的宗派:我简直一个都不放在例外。它们离经叛道到何等田地。即是新成立的教派(托钵僧)也已大大地丧失了初期的尊严。所有的教士专心一意于骄傲、荒淫、悭吝:只要他们举行什么大会,不问在巴黎或牛津,他们之间的斗争,诟骂,以及其他的劣迹,使所有教外的人痛心疾首……没有一个人顾虑自己的行为,也不问用的是什么手段,只消能满足贪欲。”述及古代的异教哲人时,他说:“他们的生活强似我们的程度,直不可以道里计,不论在廉耻方面,在轻视人世方面,在喜乐、财富、荣誉等方面;那是我们可在亚里斯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各家的著作中读到的,他们就是这祥地获得了智慧的秘钥,发见了一切的知识。”罗杰·培根的见解,也便是与他同时代的全体文人的见解,没有一个人欢喜他所处的时代的。我从不相信这种悲观主义有什么形而上的原因。原因只是战争、贫穷与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