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我要谈到的这次归途中才非常清楚地感到这一切。在来巴黎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只是与去巴黎要做的事有关的事。我奔向即将投身的工作,心里美滋滋地想象在做好自己的工作。但是,这项工作并非我的心召唤我去做的那种工作,而且在这个工作中,真实的人损害了我想象中的人的形象。戈达尔上校及其侄子与一个像我这样的英雄很不相称。感谢上苍,我现在摆脱了这一切羁绊:我可以随心所欲地闯进梦幻之乡,因为在我面前只有它了。我在梦幻之乡徘徊徜徉,竟至真的多次迷了道。但是,如果走直路,我反倒会很气恼的,因为我感到一到里昂,我就又回到现实中来了,所以真想永远也走不到里昂。
特别是有一天,我故意绕道去仔细看看一个我觉得美极了的地方,我是那样地开心,那样地绕来绕去,终于完全迷了路。我白绕了好几个小时,疲惫不堪,又渴又饿,便走进一户农家。这家农户的房子外表不漂亮,但周围只此一家。我以为同日内瓦或瑞士[3]一样,所有生活富裕的居民都能招待客人。我请那个农民给我准备午饭,我照价付钱。他给我端上撇掉奶皮的牛奶和粗糙的大麦面包,说这是他家仅有的。我美滋滋地喝着奶,啃着面包,连渣渣都没剩下。但对于一个筋疲力尽的人来说,这点东西太少了。那农民打量着我,看我那狼吞虎咽的样儿,知道我说的情况是真的。他立即对我说,他看得出来,我是个正直的好小伙子,不会出卖他的。然后,他打开厨房旁边的一个活动门,走下地窖,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精粉好面包、一段虽已切过但却很馋人的火腿和一瓶葡萄酒回来。我一见那酒,顿时心花怒放,比什么都来劲。他还替我摊了一大盘鸡蛋,因此,我吃了一顿除了徒步旅行者外谁也吃不上的好饭。当我吃完付钱时,他又焦虑不安、胆战心惊的了。他坚决不收我的钱,极其惊慌地把钱推开。有意思的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害怕什么。最后,他哆哆嗦嗦地说出了“税吏”和“酒耗子”这可怕的字眼儿。他告诉我说,他把酒藏起来是怕征间接税,把面包也藏起来是怕征人头税,如果被人看到自己饿不死,那他就算完了。他对我说的这一切,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给我留下了将永远磨不灭的印象。从此,对可怜的百姓们所受的欺压以及对其压迫者那难以平息的仇恨的种子便在我心中生根发芽了。这个农民,虽然富裕,但却不敢吃他用汗水换来的面包,而且只能装作与他周围的人一样地穷困才能幸免于难。我从他家出来时既愤懑又怜悯,为这片沃土的命运而悲叹,大自然赋予它的恩泽竟然成了残酷税吏的猎物。